2014年4月10日上午9點,魚山校區(qū)勝利樓前迎來了12位年邁的老者,他們或白發(fā)蒼蒼,或聽力下降,或行動不便……但這些都難掩老友相見的激動心情,握握手、拍拍肩、聊聊天,問候現(xiàn)在,回憶過去。50年前,因為一條船他們走到一起;50年后,他們再聚首,依然情誼不改,深如海。他們都曾共事于一個特殊的集體——“東方紅”海洋實習調查船專業(yè)隊。

我國自主設計建造的“東方紅”海洋實習調查船

1959年3月,歷經私立青島大學、國立青島大學、國立山東大學、山東大學不斷變遷的魚山路5號,又發(fā)展成為了山東海洋學院。

當時,以赫崇本為首的科學家就提出了建造海洋實習調查船的構想,在校工作的蘇聯(lián)專家列昂諾夫也積極呼吁此事。在副院長侯連三、教務長赫崇本等人的多方奔走、積極協(xié)調下,1960年國家計委同意了學校建造海洋實習調查船的申請,并于1962年立項列入國家計劃,相關設計方案經專家審核通過后,年底在上海滬東造船廠開工。

“當時國家正處于三年經濟困難時期,許多大型的工業(yè)項目都紛紛下馬。高教部只有兩個大項目做了保留:一個是清華大學的原子反應堆,投資1500萬元;另一個是山東海洋學院的實習調查船,投資近1000萬元?!碧崞甬斈暝齑牟灰?,“東方紅”海洋實習調查船專業(yè)隊的隊長王滋然依然記憶猶新。

時任教育部副部長、高等教育部部長蔣南翔對學校的造船工作給予了特別的關心和支持?!?960年底北戴河會議期間,蔣南翔副部長、海軍趙啟民副司令員和國家計委范綦漢副主任一致認為應該保留建造實習調查船的計劃,向李富春副總理匯報后,列入國家計劃?!?在船上工作時間最長的專業(yè)隊隊員柴心玉告訴記者。

海洋實習調查船不同于其他船舶,它的首要任務是服務于學校的教學工作,為學生出海實習、進行海上調查提供支撐和便利。于是,船上實驗室、儀器設備、專業(yè)人員配備就顯得尤為重要。

期間,山東海洋學院領導赴京匯報海洋實習調查船設計工作時,蔣南翔部長叮囑他們:一定要從骨干教師和應屆畢業(yè)生中挑選政治好、業(yè)務好、身體好的人員充實到船上的實驗室中,打造一支精良能干的隊伍。

1963年3月1日,山東海洋學院副院長許亮、侯連三主持召開各系領導會議,確定了“以教學為主,適當考慮科研;海上、陸上兼顧;確實有把握的設備要上,沒把握的不上”的實驗室建設和使用原則。同月28日,學校初步確立了船上專業(yè)人員的編制:水文氣象(含天氣預報人員)10人,物理7人,化學10人,生物3—4人,地質3人。

“為了落實蔣南翔部長的講話精神,1964年初,曲相升院長主持召開了學校行政會議,確定專業(yè)隊編制為27人,由人事處、教務處負責審查,提交學校黨委常委會研究確定后,專案報高教部?!?柴心玉說。

1964年3月,給“東方紅”海洋實習調查船配備的具有大學本科學歷、政治可靠、身體健康、有培養(yǎng)前途的業(yè)務骨干,從各系抽調完成,正式成立了專業(yè)隊。

“學院領導和赫老等老一輩科學家一再強調,從事海洋工作不能葉公好龍,一定要到實踐中去鍛煉成才?!痹浀膶I(yè)隊隊員劉龍?zhí)f。

“東方紅”海洋實習調查船專業(yè)隊的隊員分屬6個實驗室:水文實驗室(王滋然、喻祖祥、高慎月、匡國瑞),氣象實驗室(劉龍?zhí)⑼跹苊?、潘若琰、蘇長榮、胡家松),化學實驗室(隋永年、李福榮、李繼亮、郝恩良、王思杰、顏景山、王希錫),物理實驗室(郭田霖、孫曰彥、王寶升、魏世雄),生物實驗室(姜學澤、柴心玉、紀緒良),地質實驗室(徐家振、吳銘先)。

“隊長是王滋然,原定的27人中還有張就滋、于圣睿,但由于各種原因沒能參加進來,化學實驗室的王希錫在專業(yè)隊組建不久就調往青海工作。最終的24個人組成了專業(yè)隊。” 柴心玉告訴記者。

專業(yè)隊成立直屬黨支部(屬處級單位),隊長王滋然兼任黨支部書記,直接受學院黨委領導。

從此,這支平均年齡不到30歲的年輕隊伍,搭載著我國自主建造的第一艘海洋實習調查船,開啟了海洋調查的新篇章。

4月10日前來參加活動的專業(yè)隊員合影留念

專業(yè)隊接受的第一項任務就是赴上海滬東造船廠參與船上實驗室的監(jiān)造工作,首批前往的是6個實驗室的組長。

據(jù)王滋然介紹,在海洋實習調查船的設計上遵循“先工作,后生活”的原則,首先確保實驗室的位置和面積需求,再考慮生活起居的需要。

“一開始我們住在滬東造船廠附近的高廟旅館,后來24名隊員陸續(xù)到位,就又搬到了位于浦東的上海海運學院。每天與造船廠的人員商討實驗室的設計建造方案。這期間,侯連三副院長、馮起副書記還專程到海運學院給我們召開了座談會,對專業(yè)隊寄予厚望?!?回想起當時的生活工作場景柴心玉面帶笑容。

1965年6月初-9月底,專業(yè)隊先后參與了“東方紅”海洋實習調查船的系泊試驗、傾斜試驗、工廠試航、重載試航等。

其中的“重載試航”給專業(yè)隊人員留下了深刻的記憶。1965年11月25日,“東方紅”在歡送隊伍的矚目中,緩緩駛離滬東船廠碼頭。承載著來自山東海洋學院、滬東船廠、教育部、國家海洋局、新華社、中央新聞電影制片廠等單位的200余人向青島駛去。

歷經兩天的航行,27日上午8時許,高掛五星紅旗的“東方紅”駛入青島大港碼頭。“這是‘東方紅’號第一次與學校師生見面,當時碼頭上站滿了歡迎的人群,國家海洋局領導、山東海洋學院領導和師生代表200多人歡迎船到青島,大家還登船進行了參觀?!辈裥挠窠榻B說。

重載試航主要開展了2個連續(xù)站、6個大面站的試驗,試驗場選在青島海西灣和膠州灣。各實驗室的觀測效果良好,在進行底棲生物拖網時,獲得海底生物20余種,且數(shù)量很多,20多厘米長的大對蝦就有11只,還有海馬、文昌魚等。

1965年12月28日,“東方紅”海洋實習調查船交接儀式在上海滬東造船廠舉行,侯連三副院長與滬東船廠廠長分別在交接書上簽字。

“交船儀式結束后,侯連三副院長召集我們專業(yè)隊開會,鼓勵我們好好干,不要辜負國家和學校的期望。侯副院長現(xiàn)場還做了一首詩,我只記得最后一句是‘三五計劃出雄鷹’。” 柴心玉說。

交船后,“文革”前夕,“東方紅”海洋實習調查船主要執(zhí)行了兩次任務。一次是由專業(yè)隊和海洋系、化學系部分教師執(zhí)行學生的海上實習任務,一次是海洋系海洋氣象專業(yè)三年級學生的海上實習任務。后者歷時15天,南起長江口、北至鴨綠江口,通過這次實習,不僅對“東方紅”海洋實習調查船的性能進行了一次綜合性檢驗,也對專業(yè)隊的能力進行了考驗。

在氣象實驗室工作的老隊員潘若琰依然記得他們第一次成功地把探空氣球釋放的高興場景?!爱敃r,我們有個口號——在陸上能做的試驗,在船上也能做。我們釋放了探空儀,成功獲取了高空的氣象資料,這在我國是第一次,也填補了國家的空白?!碧崞甬斈甑墓ぷ鳎舷壬樕蠈憹M喜悅和自豪。

對于年輕的專業(yè)隊來說,出海調查時的暈船是他們最害怕而又經常遇到的事情。據(jù)老隊員、已退休的化學系教師李繼亮回憶,有一次出海正趕上風浪很大,他連續(xù)2天都在嘔吐,到后來都開始吐膽汁了,好在這時候風停了。

在艱苦的條件下,隊員們也結下了深厚的情誼。潘若琰屬于24人中為數(shù)不多的暈船較輕的隊員,工作之余他就承擔起了照顧隊友的責任。“有一次,我拿著餅干從前甲板走到后甲板,一個浪頭打過來,我一下趴地上了,餅干也飛了出去?;氐疥懙厣?,劉龍?zhí)麄冋f,在船上你照顧我們,下船來我們照顧你。吃完飯,他們都搶著洗碗。”

在船上的日子,不僅專業(yè)隊內部結下了深厚的感情,與來自北海分局的船員們也是同吃同住同勞動,大家生活工作在一條船上,互相關心,互相幫助。趕上修船,大家齊上陣,敲鐵銹、刷油漆,忙的不亦樂乎,海上試驗任務繁忙的時候,船員們也幫著專業(yè)隊做一些像海水取樣之類力所能及的工作。

1966年6月20日,搭載著專業(yè)隊員和實習學生的“東方紅”海洋實習調查船完成任務,回到青島。此時,“文化大革命”的火焰已經燒到山東海洋學院,走下船來,廣大師生開始投入到批斗牛鬼蛇神、黑教授的運動中。

因不能出海從事海洋實習調查,專業(yè)隊響應黨中央抓革命、促生產的號召,盡職盡責,做好船的輪流值班、檢修和實驗儀器保養(yǎng)工作,以待時機,再次出海。

專業(yè)隊員潘若琰向記者講述他們的故事

“文革”期間,專業(yè)隊和“東方紅”海洋實習調查船還承擔了三次接待外賓的任務,一是1966年6月越南民主共和國主席胡志明乘船游覽了青島前海海域,一是1973年7月柬埔寨民主統(tǒng)一陣線中央政治局主席賓努親王和夫人,乘船觀賞青島風光。第三次是1974年接待了以佐佐木忠義為團長的日本海洋學家訪華團。

當時,船上工作人員的工資是按照在上海造船時上海的工資級別發(fā)放的,比青島高一塊兒,即“工資差”;另外,船上工作人員還有一部分“生活補貼”,即“船岸差”。兩項加起來,每月多拿17—18元左右?!啊母铩陂g,也沒有太多的出海任務,專業(yè)隊就主動要求取消‘工資差’和‘船岸差’,當時的18塊錢可不是小錢,但那時候人的覺悟就是那樣,不想賺國家的一點兒便宜,也不想多拿一分錢?!辈裥挠窀嬖V記者。

他還給記者講了兩則小故事,正好與上面的示例相互印證那個時代人的思想境界?;瘜W實驗室的隊員郝恩良喜歡吸煙,有一次他打開舷窗倒煙灰時,不小心把煙灰缸掉海里了,自己又悄悄的買了一個換上。1966年6月在執(zhí)行成山頭東西定點連續(xù)調查時,一名學生不小心把海流計掉進了海里,學生竟執(zhí)意下海去撈回來。

“文革”期間,師生忙于搞運動、鬧革命,出海實習調查的任務也少,專業(yè)隊的政治學習和行政活動歸船舶辦公室負責,業(yè)務工作由各系負責。時間久了,有的隊員覺得找不到進取的方向,專業(yè)隊已名存實亡,沒有存在的意義。一度向學校提出了解散專業(yè)隊的申請,但都不了了之。

1978年12月30日,根據(jù)國務院副總理王震、方毅的批示和國家海洋局《關于山東海洋學院改變歸屬的通知》,“東方紅”海洋實習調查船不再屬于海洋局建制,正式移交山東海洋學院。

1979年1月,“東方紅”海洋實習調查船進行交接,建制劃歸學校后,專業(yè)隊面臨著是否有存在之必要的問題。當時,學校成立了由赫崇本教授任所長的海洋研究所,其下設海洋調查研究室,專業(yè)隊大部分人員在此研究室工作,另有部分人員回到系里從事教學科研工作,還有的調任其他工作崗位。“東方紅”海洋實習調查船移交后,考慮到修船以及實際工作需要,學校決定由海洋調查研究室負責船上的實驗室、附屬設備的管理和維護工作,專業(yè)隊從此正式解散。

從1964年正式組建,到1979年取消建制,“東方紅”海洋實習調查船專業(yè)隊歷時15年,不僅開啟了我國海洋調查事業(yè)的新篇章,也培養(yǎng)了一批海洋事業(yè)的骨干力量,同時也增強了專業(yè)人員到第一線去的海洋意識,為今后更好地管理、使用海洋實習調查船積累了經驗。

據(jù)隊員李繼亮介紹,“文革”后,專業(yè)隊成員中先后有5人以訪問學者的身份出國深造。“我和魏世雄、隋永年3個人去的美國,劉龍?zhí)サ娜毡?,吳銘先去的加拿大?!毖哉Z間,老先生為專業(yè)隊成員能在那個年代出國深造感到自豪。

后來,專業(yè)隊員的職業(yè)發(fā)展也不錯,王滋然任學校黨委副書記、徐家振任副校長、喻祖祥任校黨委辦公室主任、劉龍?zhí)涡iL辦公室主任、郭田霖任總務長、潘若琰任研究生部部長,其他人員也都成長為教學、科研和業(yè)務戰(zhàn)線上的教授、專家。

專業(yè)隊員李福榮(左二)曾于1985年參加首次南極科考,同行還有校友趙進平(左一)和張玉琳(右一)

2014年是專業(yè)隊成立50周年,在船舶中心的組織下,曾經的隊友們又聚在了一起,當年建隊時都還是風華正茂的年輕小伙兒,如今已是七八十歲的老者了。

專業(yè)隊的24名隊員,當天的活動只來了12人,有1人回老家耽擱了,2人身患疾病不能前來,4人已經離世,5人在外地。

去世的4人中,紀緒良的離開過于突然,隊員們回想起來依然感嘆不已。1982年4月,紀緒良隨“東方紅”海洋實習調查船出海作業(yè)在東海綠華山錨地突發(fā)腦溢血,被緊急送往上海第七人民醫(yī)院,經搶救無效不幸逝世,終年45歲。同年4月23日,山東海洋學院黨委追認他為中國共產黨員。

24名隊員中,柴心玉、李福榮、孫曰彥一直沒有離開船,后來他們又參與了“東方紅2”船的建造,并一直在船上工作到退休。其中,李福榮于1985年參加了國家海洋局組織的第一次南極科學考察,這位見證兩代“東方紅”船誕生,并與他們風雨同舟幾十年的海大人,因生病沒能參加當天的活動,現(xiàn)在養(yǎng)老院安度晚年。因為在海洋實習調查船的管理和使用方面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柴心玉于1976年-1989年被聘任為全國海洋調查船專業(yè)標準審查委員會委員,并獲先進工作者稱號。孫曰彥曾代表學校兩次赴南極考察。他們在各自的崗位辛勤工作、努力付出為學校和專業(yè)隊增光添彩。

專業(yè)隊的老朋友,陪伴他們戰(zhàn)風斗浪、巡海閱洋的“東方紅”海洋實習調查船在“文革”之后,不僅擔負著開展海洋調查、為祖國培養(yǎng)海洋科技人才的任務,而且還成為對外友好交流的使者。先后于1983年10月、1987年5月、1992年10月等多次訪問日本。

1996年“東方紅”海洋實習調查船正式退役,該船安全運行30年,按船檢要求證書期滿,報廢轉賣。“東方紅”海洋實習調查船是我國自行設計建造的第一艘海洋實習調查船,它的誕生,凝聚了無數(shù)人的心血和寄托,上至國家領導人,下至山東海洋學院的普通師生;它的存在,是新中國一個歷史時代的見證,也是一所大學咬定信念、堅韌不拔的寫照。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50年后再聚首,昔日的老哥們、老同事依然親密無間、開懷長談。柴心玉說:“專業(yè)隊解散以后,在校園里,隊友偶爾相見,依然有說不完的話,離開時總覺得戀戀不舍。后來,大家相繼退休,情誼更深,這份感情直到離世也不會淡化、消融?!?/p>

共同的事業(yè)追求,以及在專業(yè)隊時的相互尊重、信任、團結和包容鑄就了他們之間這份深厚的情誼。如潘若琰所說,“這是一輩子的念想,不能忘,也不會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