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關山下的情思

作者:梁純生來源:中國海洋大學報觀海聽濤發(fā)布時間:2022-01-26

  有一座山,名為八關山。

  山之南是碧波浩淼的黃海,其余三側(cè)皆是風光旖旎的小山。譬如西邊信號山上有邸,北邊青島山上有亭,東邊小魚山上有閣,而八關山上僅有一幢淡綠色的氣象觀測臺,除此之外便是叢生的草木。臨峰覽勝,自有一番于芃芃中透出的灑脫之氣。

  山的西麓,是一座始建于1903年的新哥特式建筑群———俾斯麥軍營。優(yōu)美的花崗巖拱券、飾以小型羅馬柱的外廊,以及山墻上品型排列的圓窗和鑲嵌的鷹徽浮雕,使其在肅穆之中睥睨般地展示著淡淡的奢華。毫無疑問,于建筑而言它是美的;但于情感而言,它又總能在不經(jīng)意間觸動你柔弱的內(nèi)心,使之隱隱作痛。

  不過還好,這座建筑的最初使命幾經(jīng)周折,終于在1924年得以逆轉(zhuǎn),齊魯歷史上第一所現(xiàn)代意義上的大學在此創(chuàng)建———私立青島大學,而她即是中國海洋大學的前身。從庚子賠款與清華園,到德國軍營與海大園,歷史的吊詭總算呈現(xiàn)一抹令人舒心的亮麗色彩。

  關于海大園原初的氛圍,在老舍的筆下曾有這樣描述:

  校舍是昔年的德國兵營,雖然在改作學校之后,院中鋪滿短草,道旁也種了玫瑰,可是它總脫不了營房的嚴肅氣象。學校的后面左面都是小山,挺立著一些青松,我們每天早晨一抬頭就看見山石與松林之美,但不是柔媚的那一種。

  這段質(zhì)樸的文字總使人怦然心動,真的很好奇,在20世紀30年代的海大園里,在一位青年作家的眼中,那朝陽或海霧下嶙峋兀立的山石和青松,將會是一種怎樣的美呢?

  歷史和文化從來就是一束并蒂蓮花。海大園的文脈,自然蘊含于歷史。而梳理她的歷史,則又必然追溯那些漸次出現(xiàn)的學人。所以我們第一個應該記憶的,應是蔡元培先生。

  據(jù)校史記載,梁啟超、蔡元培、張伯苓、黃炎培等人,是私立青島大學創(chuàng)辦之初的名譽董事。校綱“以教授高深學術、培養(yǎng)碩學宏才,應國家需要為宗旨”,也是出自蔡元培主持制定的《大學令》。1929年,先生又成為國立青島大學的籌備委員會委員并題寫校名,其“兼容并包,學術思想自由”的辦學方針亦被首任校長———也是先生的弟子———楊振聲所效法,海大園的第一次人文輝煌即形成于此時。如果我們把目光移至當下,誰又能否定王蒙先生所擬的“海納百川,取則行遠”校訓正是與之一脈相承呢?

  應該承認,無論“兼容并包”,抑或“海納百川”,其理論的基點均應為對“道并行不?!钡恼J同。沒有“道”這個前提,所容所納必至荒誕;沒有“并行不?!钡膶捜?,為學也就沒了昂然向上的空間。所以,探求海大園精神文化特質(zhì)的形成,離不開先生。

  自然,海大文脈中的因子還有其他。

  我們不妨換一個視閾繼續(xù)上溯,直至閃爍著青銅光澤的先秦。其時,齊魯當是文化最為璀璨的區(qū)域。姜尚、管子、晏子、墨子,當然還有圣人之謂的孔子,這些名字中的任何一個,都足以令無數(shù)中國人產(chǎn)生“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感慨。

  然而,我們更不能忘記在戰(zhàn)國齊都臨淄的城門外,還有一個叫做稷下學宮的學府。荀子、孟子、淳于髡、鄒衍、田駢、慎到、申不害、接予、季真、環(huán)淵、彭蒙、尹文、田巴、兒說、魯仲連、鄒爽……上千的賢人于此匯集。他們坦然地接受著國君的優(yōu)禮,散漫般地擯棄了學術之外的一切門檻,互礪互淬,不治而論。

  像是巨石崩裂,烏云散去,黑夜結(jié)束,人類從物質(zhì)的提升進入到心靈的覺悟。這種情景,讓我想起羅丹的雕塑《青銅時代》:一個男子,瘦精精地蘇醒了,夜霧不在遮蓋自己,于是舒展自己的青春軀體。

  這是余秋雨關于稷下學宮的感觸,相信也應該是很多人的。由諸多先哲智慧凝聚而成的齊魯文化,如同一條永不停息的河流,天然地澤被著后世,生生不息。

  1930年的一個夏天,一位學者來到青島,他計劃通過考察而決定是否接受在海大園教書的邀請。他和朋友雇了兩輛馬車游覽全市。兩個車夫,山東大漢,彬彬有禮。路上如遇到山上居民接水用的橡皮管,即使四顧無人,車夫也必定停車,下車把水管高高舉起,把馬車趕過去,再把水管放下來。如是折騰者有三數(shù)次,車夫不以為煩。他由是而深深感動,隨后“一言而決,來青任教”。

  學者的名字,叫做梁實秋。

  在創(chuàng)校至今的80余載滄桑歲月中,曾有許多著名的學者在海大園內(nèi)工作生活:人文社科方面譬如楊振聲、聞一多、沈從文、洪深、老舍等,自然科學方面如童第周、曾呈奎、朱樹屏、赫崇本、方宗熙等。他們的學術聲望自不必說,但有關的軼事的確為人津津樂道。

  其中有如“酒中八仙”:一壇30斤的花雕酒,眾人用大碗自行舀取,一夕便一飲而盡。有時結(jié)伙遠征,近則濟南,遠則南京、北京,不自謙抑,狂言“酒壓膠濟一帶,拳打南北二京”,高自期許,儼然豪氣干云的樣子。

  有如楊振聲:寫得一手好字,頗有魏晉風骨。厭煩學校布告的固定格式和套語,有一次展紙揮毫,把布告填了一首詞發(fā)布出來,十分有趣。

  有如趙太侔:到上海去看梁實秋,“進門一言不發(fā),只是低頭吸煙,我也耐著性子一言不發(fā),兩人幾乎抽完一支煙,他才起身而去,饒有六朝人風度”。

  有如聞一多:生活比較苦悶,于是就愛上了酒。他酒量不大,而興致高。常對人吟嘆“名士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

  有如赫崇本:校方將他由三級教授提為二級教授,他就此寫了一個報告申訴,說自己不夠格。1979年,他又謙讓了中科院學部委員,原因是自己留美學習,“回國后國家在那么困難條件下給予那么大支持和幫助,想做的事都做了,這一生應該是知足了”。

  ……樸素、自在、至誠、虛懷若谷、獨立人格,這里面有哪一個詞不值得我們敬重呢?

  1935年夏,在《避暑錄話》終刊之際,面對散歸四方的朋友,老舍曾創(chuàng)作《詩三律》以紀事詠懷,其三尤為悵然:

  故人南北東西去,獨領江山一片哀!

  從此桃源縈客夢,共誰桑海賞天才?

  二更明月潮先后,萬事浮云雁往回:

  莫把賣文錢浪擲,青州瓜熟待君來?

  如今不妨借用過來,既是為了緬懷遠去的諸君,也為表達一種感動:前輩如斯,海大幸甚!

文章來源:第1776期《中國海洋大學報》(2012年11月1日)

編輯:李華昌

責任編輯:趙奚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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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關山下,匯泉灣畔,以“教授高深學術,養(yǎng)成碩學宏材,應國家需要”為創(chuàng)校宗旨的中國海洋大學已走過90多個的春夏秋冬,即將于2024年10月25日迎來她的百歲華誕!

經(jīng)百年滄桑礪洗,學校積淀了豐富而厚重的校史資源,是學校寶貴的精神財富,也是師生校友津津樂道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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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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