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和美食

圖為畢業(yè)二十年聚會合影（左二為本文作者）

青島方言把姑娘叫“大嫚”，小伙叫“小哥”。萍是同班同學，就是這樣的一個“大嫚”，她父親是本系的教授，后來給我們上過有機化學課。套用現(xiàn)在的一個詞，她算是一個“高白美”，身高超過165，皮膚白皙，體態(tài)優(yōu)美?！皨牎弊值暮x，除了女孩子的意思外，還有柔美、長裙飄飄的含義。而萍就喜歡穿飄逸的長裙，很好地闡釋“嫚”這個字的內(nèi)涵。性格也好，靜如幽蘭，上課之余，基本上就是在教室或圖書館學習。她的學習成績超好，是保送上的大學。從大一開始，成績就是年級的第一，年年拿一等獎學金、校三好生不說，還得過一次省級的三好生。如此才貌雙全的嫚兒，自然是君子們的“好逑”，追求者甚眾，暗戀的無數(shù)。是班花自不必說，系花估計問題也不大。追求者中，不算外班的，本班的也有好幾個。

本班的追求者中，大力是其中的佼佼者。大力也很優(yōu)秀，本地人，高大英俊，典型的青島小哥。一入校就是班長，后來是大一分部的學生會主席，到了本部后是校學生會副主席。大力為人豪爽，學習也不錯。但在追萍的征程中，好像不占天時地利的優(yōu)勢，沒見他牽了班花的手?？粗嫉念^發(fā)慢慢地變長，垂過了肩頭，有好事者暗暗納悶：她的長發(fā)為誰而留呢？

誰也沒想到最終小津會抱得美人歸。小津，天津人，父母是某央企的中層干部。當然那時還不是拼爹的時代，但他的家庭條件差不多是班上最好的。記得他穿的運動鞋是阿迪達斯，牛仔褲是fun牌，而一般同學或是李寧，或是青島本地產(chǎn)的雙星鞋。小津入校時的考分差不多是班上墊底的，比最高的同學低了有100分，讓我們直呼高考地域的不公平，直轄市的人就是沾光。基礎可能就差了點，加上這兄弟愛好太多，成績一直不太理想，尤其是英語。后來當其他同學忙著考研的時候，小津還要補考英語四級，因為學校規(guī)定：沒過英語四級，不能拿學位證書。但小津談吐不凡、多才多藝。畢竟是大城市出來的孩子，晚會上玩?zhèn)€樂器、表演個節(jié)目，甚至主持個晚會，都是手到擒來、游刃有余。小津瘦高挺拔，有段時間留了長發(fā)，喜歡足球，是系足球隊的主力，后衛(wèi)。比賽中，他那頭飄逸的長發(fā)是場上一道亮麗的風景。

但是有一天，小津宣布要削掉他的長發(fā)，還要剃光頭！原來他有個高中時的女友，就讀在天津，要和他分手。小津是個情種，對女孩子很是溫柔。因為是同班同寢室，我們對他的情況很了解。記得他一周要給女友寫兩封信，別人熄燈后點蠟燭可能是為了學習或應付考試，而他一定是為了給女友寫信。他女友來過一次我們學校，長發(fā)、瘦瘦的。但就是這么多年的感情，卻要分手了。那段時間小津很痛苦，拉室友喝酒買醉幾次后，突然想開了，聲稱要去剃光頭。感覺一個人剃光頭不好意思，拉其他同學作伴，結果拉了6個同學，我是其中的一個。當7個光頭一起出動的時候，那場面是相當相當?shù)睦L，是轟動全校的一景，非常吸引眼球，記得我們還一起拍了很多光頭的合影。當頭發(fā)剛長出來，還沒型的時候，小津在寢室里宣布：他要追求萍！

說起來兩人也挺有淵源。小津的父母都是本校本系畢業(yè)的，是同班同學，是萍父親的學生，還都是福建老鄉(xiāng)，常有走動?？赡芷己托〗蛟缇拖嗷ビ泻酶小＿@也許是因為嶗山郊游，爬山時的一次牽手；也許是中秋節(jié)時圍坐在草坪上，同望明月時的一次對眸；也許是因為男女同學同去第一海水浴場游泳的一次陪游。同學幾年，有太多的點點滴滴。小津畢竟有戀愛經(jīng)驗，討好女孩子很有一套。和萍同寢室的一個女生分析過小津和大力給萍送的花：大力送的花只有幾朵，包裝很一般；小津送的是一束，包裝也精美。我倒是為大力叫屈：經(jīng)濟條件不允許呀。

慢慢地小津變了：煙抽得少了，酒喝得也少了，通宵打撲克更是基本沒有了，在教室和圖書館里，能看到他的身影了。很多時候，萍的身邊出現(xiàn)了小津，這是以前從沒有的現(xiàn)象，看來有戲。不過小津發(fā)奮學習似乎晚了點，畢業(yè)前，當萍被保送到日本一所大學讀研究生的時候，他還是沒能通過英語四級考試。

畢業(yè)后小津去了北京，進了他父母所在的那家央企。兩年后，萍從日本留學回來，也進了同一家公司。接著兩人就結婚了，這是我們班內(nèi)部成功消化唯一的一對。他倆一起到央企下屬的海南公司工作時，我也在海口，我去看過他倆，萍瘦了，小津則因為不踢球而變胖了許多。我開玩笑說：“營養(yǎng)咋都讓你吸收了呢？”兩人居住的條件，很一般。

再后來，兩人又回到北京。萍讀了在職的博士，小津也跟著去讀了一個。萍的職位一直比他高，有個比自己優(yōu)秀的妻子，壓力也是很大的。他們先是有了一個女兒，二胎放開后，萍在四十歲以后，又生了一個兒子，讓我們同學高呼真是一個偉大的女性。

才子佳人的故事固然動聽，才女和嘉男的段子也很不錯。

像我這樣在大學里沒有風花雪月之事的人，除了念念不忘母校的人和景，就只能對幾樣美食耿耿于懷了。

離宿舍樓最近的、位于最高處的是四號餐廳，最右側(cè)的窗口常常賣油餅，如果有油餅每次都會去排隊。那是用發(fā)面做的，大號的鞋底大小，里面放了蔥花，熱氣騰騰的一大摞疊在那里，香氣彌漫，甚是誘人。旁邊還有師傅正在現(xiàn)場煎制，把面餅放入油鍋中，要兩面煎黃，聽著“滋滋”的油脂聲，不禁讓人饞涎欲滴。記得油餅一塊五一個，兩個就夠了，不用再打其他菜了。

那時一塊米飯要一元，放在不銹鋼格子里用蒸汽蒸熟，可能是水放太多的原因，吃了容易餓。饅頭兩毛一個，兩個夠了，但容易吃膩。米飯和饅頭都需要另外打菜，只打一份菜有點單調(diào)、不夠吃，兩份菜就貴了。吃油餅最省事了，也有“油水”，那時我每月生活費三四百元，每天計劃著吃飯的錢不超過10元。

寢室里的室友都喜歡吃油餅，包括小津。我買了油餅一般都回宿舍吃，有時忍不住就顧不得燙，在路上先咬上幾口解饞。散發(fā)著熱氣的面餅柔軟而又勁道，微咸，帶著蔥花和油脂的香味，味道好得很。路過樓前的小賣部，順便買包天津產(chǎn)的蒜醬。一大袋才一元錢，可以吃好幾頓。黃豆醬里有蒜末，既有醬香、又有蒜香，實是好味。用這蒜醬可以抹饅頭、面包，也可以把方便面泡開后，棄隨包配送的料包不用，改用這蒜醬攪拌，能吃出校外的面館里手工雜醬面的味道。當油餅抹上這蒜醬，那味道立馬就高大上了。

食堂里有時還賣韭菜盒子，也是美味。一塊面皮搟好后，放上韭菜雞蛋餡，再蓋上一塊面皮，邊緣捏緊后入鍋煎，鍋里放少量的油，兩面煎熟即可。咬一口，韭菜的清香和雞蛋的醇香混合在一起，加上面餅的麥香，這些味道在口中神奇地融合，值得細細咀嚼、慢慢品味。記得好象是兩元一個，有時會換成韭菜粉絲餡，雖也好吃，不如韭菜雞蛋的香。

主教學樓下，操場東側(cè)有排平房，西側(cè)第一間有賣牛肉火燒，味道也是一絕，以后再也沒吃到過了。學校規(guī)定連上兩節(jié)課，上完休息片刻，上午一二節(jié)課后要做操。操后那火燒房前就排滿了人，有人早飯沒吃，肚子餓了。有人是經(jīng)受不住火燒的誘惑，嘴饞了，比如我?；馃淮?，茶杯口大小，面皮里全是純牛肉，加了點蔥花和姜絲，應該還放了醬油，因為醬香濃郁。手工包好后，碼在格子里，推進電烤箱里烤，約20分鐘就新鮮出爐了。買的時候不用塑料袋，用窄窄的一張黃紙一包就走。這張紙慢慢地印上了油跡，牛肉餡的油透過面皮滲透了紙片。吃的時候千萬要小心，側(cè)身低頭，輕輕地在火燒上方開始咬，否則容易燙嘴，油也會滴到身上，難以清洗。為保險，最好在火燒底下再墊張紙。那味道很霸道，如果一個教室里有幾個人吃了火燒，那味道縈繞于室，久久難以散去。印象中最早賣五毛一個，慢慢漲價到8毛，買的人還是絡繹不絕。

在母校，我們學會了包餃子。在北方，中秋節(jié)是僅次于春節(jié)的重大節(jié)日。中秋時路近的和青島市區(qū)的同學都回家了，剩下路遠的一撥人，學校開放了食堂，允許以班級為單位包餃子。一年內(nèi)可以集體包兩次餃子，一次元旦，一次中秋。我那時是班長，組織同學們?nèi)ベI面、買肉和菜，自己動手在食堂里一起包，借助食堂的餐具和鍋，把餃子煮熟，包餃子的手藝就是那時候?qū)W的。吃完餃子后，一大幫人步行去公園，在大草坪上團團坐下，隨意聊天。月亮出來了，分吃帶來的月餅，一邊賞月，一邊唱歌，于是也就不那么想家了。

1994年，母校70周年校慶，來了很多校友，很熱鬧。我們已經(jīng)在魚山校區(qū)本部了，記得食堂里加菜了，還參加了很多活動。人的一生中，很多東西擁有時并不覺得珍貴，若干年后回想起來，卻是莫大的幸福。比如我們的青春歲月，比如母校的油餅和火燒。

當想起校外的一些美食，我不由得又咽了一下口水。

大一在海大的浮山校區(qū)，我們是第一批入讀的學生。那是1992年，附近還是很荒涼，往南步行不遠就是大海。海邊沒有沙灘，多是亂石，退潮時常去翻找小海鮮。小螃蟹太小，沒肉，不抓也罷。最多的是貽貝，青島人叫海虹，最便宜的海鮮。附近有漁船?？刻?，也常有海釣者，偶爾向他們買點新鮮貨。或者到最近的菜市場買點海鮮回來：牡蠣、扇貝、花蛤等貝殼類。

借上電爐子和鍋，回宿舍偷偷地煮上，白水加點鹽就行。青島的牡蠣比寧波的大，沒有撬開，是帶殼賣的；扇貝沒有蒜蓉粉絲的精細做法，通通都是白水煮。花蛤和海虹最便宜，牡蠣和扇貝貴點，但好像也就幾塊錢一斤吧。食材新鮮，味道就好。吃著剛煮熟的貝殼類，啃上兩個饅頭，喝上一碗海鮮湯，那感覺，神仙也不換?；蛘咴谀菧锵曼c面條，那鮮味豈是味精、雞精等人工合成所能比擬？

大二開始到魚山路的本部，附近都是繁華區(qū)域，情況就好多了。記得從北門出去，在黃縣路還是紅島路有個菜場，有很多賣海鮮的，旁邊還有很多小飯店，可以代為加工海鮮。邀上幾個好友，買上幾樣，魚蝦蟹這類的價格貴，買的少，多數(shù)還是貝殼類。找個小飯店給做著，再點上涼拌裙帶菜、花生、毛豆等。夏天時會叫上幾扎生啤，記得登州路的青島啤酒最好，但是貴，平常喝的還是嶗山生啤。從生啤桶里灌到大塑料袋里，5斤一袋，好像是1.2還是1.5元一斤吧？倒酒時在底部扣個洞，直接倒到扎啤杯中，就著海鮮，喝著生啤，暑意立消、神清氣爽。后來知道海鮮配啤酒，最容易得痛風，估計那時候身體好，都沒感覺。花蛤的做法多了點，蔥爆或辣椒炒都有，牡蠣、海虹等還是水煮的多。店里的海鮮砂鍋味道不錯，也就是幾樣貝殼類加些粉絲，拿一兩個蝦做點綴。

山東人喜歡吃餃子，青島的餃子更有特色。班上本地的李同學，曾經(jīng)到他家去過幾次。嘗過他母親做的鲅魚餃子和帶魚餃子。鲅魚肉厚實，能吃出濃濃的魚味。帶魚餃子，據(jù)說是帶魚連肉帶骨頭都剁在一起的，夾起來有點半透明，入口還沒怎么咀嚼就化了，但回味卻是滿嘴的魚鮮味，實在是好吃。蝦仁餃子是在飯店里吃到的，顏色就漂亮，餃子皮中隱隱顯出喜人的紅色，咬開后里面有一整個蝦仁，好吃是好吃，價格也好看。

大四時，我沒有考研，幫著老師做實驗，偶爾會有出海取樣的機會。租個小漁船到膠州灣的近海處，拋錨停穩(wěn)后，用取水器取海水的樣品。我們在忙的時候，船老大拿出魚竿開始釣魚，魚兒上鉤的時候，常常引得我們忘了手中的活，挨了老師的訓。船兩側(cè)掛著大鐵鉤，上面是小魚小蝦的誘餌，也常常會有魚蟹來上鉤?？斓斤堻c了，船老大就拿這些剛釣上來的魚蟹做菜，或是清蒸、或是紅燒、或是做湯，忘了魚的種類了，但那個鮮啊，鮮的眉毛也要掉了。我常懷疑：自己大二開始掉頭發(fā)，是否和多吃海鮮有關？

大學四年，沒有邂逅愛情，但有美食可以回味，也是挺好的。不知何時能再到青島，再去母校，會會老友，品品美食？

文章作者：仇赤斌

文章來源：第2049期《中國海洋大學報》（2019年4月4日）